全球經濟競合時代即將來臨?

  • 資料來源:香港「經濟導報(Economic Herald)」雙週刊,2021年第3期(3486期)
  • 更新日期:2021-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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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一年以來,在國際社會將核心聚焦於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肆虐,嚴重衝擊各國工商產業活動的同時,全球經濟情勢呈現前所未有急劇變化。其中,除了1月15日中美兩國貿易糾葛經過兩年塵戰之後取得熄火休兵共識,簽署《中美第一階段(phase one)貿易協定》之外,最為受到國際社會矚目的莫過於,11月15日在印度選擇臨陣退縮後,簽署全球區域板塊之中經濟規模最大、人口最多,以亞太地區國家為主體所倡議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以及12月30日庚子最後時刻,在中國承諾擴大開放市場、提供公平競爭環境與促進可持續性發展前提下,中歐雙方領袖共同透過視訊會議,達成簽署《中歐全面投資協定(China-EU Comprehensive Agreement on Investment,CAI)》共識。
在這些區域板塊情勢呈現急劇變化的背後,雖顯示未來全球經濟結構即將開始進行重整格局,但更加重要的意義是,此一發展趨勢其實正反映著全球經濟型態正式邁入「競合」時代。
無庸置疑,2017年1月特朗普接任美國總統之後,選擇「單邊主義」理念,除了馬上簽署退出「世界衛生組織(WHO)」、《巴黎氣候變遷協定》等國際組織或協定之外,擺脫傳統自由貿易協定模式,堅持以「公平」的角度要求各國重新修正過去所簽署的雙邊及多邊協定,這些包括:《美日第一階段貿易協定》、《中美第一階段貿易協定》、《美韓自由貿易協定》、《美墨加自由貿易協定》等;同時,主張以縮減對中國的貿易逆差為理由,採取加徵關稅作法引發中美貿易爭端,甚至更進一步延伸以中國長期嫖竊美國科技智慧財產為訴求,實施先進科技保護清單禁止出口關鍵零件進行制裁中國企業。
然而,無法否認的是,從產業發展的經驗顯示,1980年代之後全球所形塑頗為綿密相互依賴的產業供應體系,是廠商在比較利益原則下,達成節約成本、提高經濟效率及加強產品國際競爭等考量,選擇貿易分工所產生的自然結果。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中國實施改革開放政策之後,透過低廉生產成本的誘發及配合外國直接投資(FDI)之牽引,在極短時間內發展成為世界工廠;同時,隨著產業技術不斷升級,加上全球分工潮流,中國與各國許多產業之間已經呈現相互依存頗綿密的產業供應體系。尤其在亞太區域產業發展過程中,許多跨國企業更是以中國為核心框架之下,打造形塑為區域製造及服務的供應體系。
事實而言,從人類的經濟行為加以檢視可以發現,在基本上大致採取,以自身「相對擅長」的項目來交換自身「相對較不擅長」的品項;同時,透過國際社會所接受的貨幣進行結算。通常,經濟體與經濟體之間的進口、出口難以呈現均衡,彼此貿易產生順差、逆差,是屬於正常的現象。回顧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之前,特朗普利用競選活動場合,除了將貿易逆差現象簡化為「不道德的(bad)」行為之外,始終認為出口順差國家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完全仇視經濟學理所遵循的「貿易分工」理論,藉此不斷操作民粹思維,最後取得總統寶座。果不其然, 2017年在「G-20」領袖高峰會議公報上,也是因美國特朗普反對納入自由貿易宣言,而導致無法產生共識。
隨著拜登接任美國總統,在主張「多邊主義」原則下,未來勢必調整特朗普政府在「單邊主義」理念之下經濟脫鉤中國的貿易政策。也就是說,拜登在經濟政策藍圖上所提及的美中貿易發展方向,將會從川普政府時代採取一意孤行的「死鬥」,轉型為選擇具有彈性之「競合」格局。稍早之前,中國政府曾經公開表示,希望美國拜登政府重拾理性、重開對話,化解彼此矛盾分歧,促進兩國經濟關係重回正軌、重啟合作,進而擴大共同利益。
其次,在傳統思維上,國際社會始終認為歐盟是美國的重要盟友,共同存在對西方價值認同的核心理念;但是,近年以來歐洲重要盟友,例如:德國、法國在部分經濟議題上,則是與美國產生或多或少之歧見。尤其是在特朗普總統任期內,始終強調「美國優先」、「美國再次偉大」價值,完全忽略與昔日盟友之間的彼此利益,除了蠻橫啟動中美貿易爭端之外,採取自我本位對部分來自歐盟進口將可能影響美國利益的產品加徵關稅,不但直接破壞與歐盟的長期友好關係,而且亦干擾了跨大西洋經濟夥伴連結進程。
因此,拜登競選美國總統活動期間其實在許多公開場合上,不斷宣示倡議重返「多邊主義」,希望修復特朗普總統任期之內已摧毀的多邊關係;特別提及如果當選美國總統,將會加強與歐盟之間的友好關係,以及與歐盟共同研擬對中國的經濟政策。這些明確宣示,使得國際社會普遍認為,拜登在接任總統後對中國的經濟政策,雖不致大幅退卻,但勢必馬上調整特朗普政府時代所實施的粗魯莽撞自我獨斷措施,尤其更進一步尋求連結昔日盟友,共同採取更具有彈性的合作策略,重新修正與中國的經濟互動往來關係,其中歐盟將會是扮演極為關鍵的重要角色。
再者,拜登在接任總統前,歐盟與中國之間的《中歐全面投資協定》即將簽署傳聞不絕於耳,但是美國新任國家安全顧問舒利文(Jake Sullivan)則是在Twitter上表示:「拜登政府非常歡迎儘早與我們的歐盟夥伴進行諮商,共同討論近年以來我們對中國經濟行為的擔憂」。此外,12月28日拜登在面對記者詢問中甚至指出,在美國與中國的競爭及究責其貿易、科技與人權侵犯議題之下,目前全球經濟正面對著最艱鉅的挑戰,無疑是需要美國的參與,以及領導歐盟共同合作,如果僅有美國單打獨鬥,則將不易解決相關議題。拜登政府團隊所傳達的這些訊息,頗讓國際社會普遍認為,已經過七年、35輪漫長談判的《中歐全面投資協定》,恐將難以如期達陣。
不過,卻又峰迴路轉出乎令人預料之外,2020年12月30日在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歐盟執行委員會主席范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歐洲理事會主席米歇爾(Charles Michel),以及德國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兩位歐盟領袖共同參與視訊會議下,正式結束談判,同意簽署《中歐全面投資協定》。
此意味著,面對近年中國經濟快速崛起之下,拜登政府團隊提出連結盟友採取更具有彈性之合作策略構想對歐盟的未來而言,雖中歐雙方在經濟利益上存在部分歧見之外,在政治利益上,包括:香港一國兩制、新疆種族及西藏人權等議題,歐盟領導國家在許多公開場合上甚至不假辭色指責中國。但從近年以來歐盟各國經濟持續陷入低迷的狀況加以觀察,尤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肆虐之下,歐盟各國無不認為,若要扭轉歐盟經濟促進復甦,更加需要中國不斷擴大開放政策之下14億人口所延伸的龐大內需市場加持。
此外,歐盟則是認為,目前美國國內在政治環境上,因朝野兩黨在此次總統大選中的糾葛,而呈現不太穩定之現象,以及在經濟環境上,因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肆虐,而仍存在許多難以預估的變數。尤其拜登在競選活動時所提出的「重振美國工業」承諾,恐將在短期內無法落實執行歐盟所期待的自由貿易政策,甚至需要假以時日,始能重建美歐雙方互信平台。因此,在中國承諾擴大開放內需市場的重大讓步前提之下,與其期待美國拜登政府尚未呈現經濟整體輪廓新政,不如先行達成簽署《中歐全面投資協定》共識。
雖在《中歐全面投資協定》共識中並未公開相關細節,但從雙方對外談話的內容大致可以歸納,包括:歐盟企業除了在製造業領域上取得參與中國飛機、電動車輛等投資項目之外,在服務業領域上,更是獲致參與中國金融保險、雲端計算、健康醫療、建築等更多投資項目市場准入門檻。尤其是取得美國長期極關心卻未竟的承諾,例如:提供歐盟企業和中國國營企業公平的經營空間、承諾採取更加透明規範國營事業補貼、同意禁止強迫要求歐盟企業進行技術轉移及解除外資持有股權比例限制等措施,積極消除投資障礙,其內容超越《美中第一階段貿易協定》。誠如許多學者專家指出,讓中歐雙方達成簽署協定共識的力道,並非在政治因素的競爭,而是在經濟因素之合作。
無庸置疑,在美國政府即將換屆前,美國長期以來最為堅定盟友的歐盟選擇市場利益,結束與國政府之談判達成簽署協定共識。此一舉措,勢必直接衝擊拜登政府團隊佈局;不過,許多學者專家卻又認為,其實《中歐全面投資協定》是中國在簽署RCEP後,另一成功對外經濟的布局,除了更進一步促進中歐友好關係之外,甚至順利化解特朗普政府對中國經濟之圍堵壓力。
在此同時,雖拜登政府團隊部分人士或許認為,歐盟與中國達成簽署全面投資協定的共識,是自私之行為,將不易成為美國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甚至懷疑中歐雙方在談判過程中完全各取所需,此對未來美歐雙方建立跨大西洋夥伴關係來說,無疑將會產生重大裂痕,同時也增加了未來結盟難度。但拜登政府國安顧問蘇利文(Jake Sullivan)在推特上推文「模糊卻又彈性」認為,美、中、歐三方都是屬於多邊主義,有共同的核心理念,未來或許可以在更高階的層次上取得合作。由此似乎意有所指,未來全球經濟格局,從此或將形成美、中、歐三方「既競爭又合作」關係。
整體而言,拜登政府團隊非常了解,在中美已經形成的「G2」情勢之下,兩國彼此之間可以產生競爭,但亦可在既有共識,例如:氣候變遷協定等議題上進行合作,形成「競合」關係。其實,依據2020年12月26日英國智庫經濟和商業研究中心(Centre for Economics and Business Research,CEBR)所公布的年度報告,在其針對未來全球經濟情勢較值得觀察的焦點中特別指出,隨著中國有效控制新冠肺炎疫情,以及經濟領先各國快速復甦,預估至2028年時,中國經濟體將取代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經濟體。
很顯然地,在中國經濟崛起,以及即將超越美國可能成為事實的狀況之下,未來全球各國,不論是先進國家抑或是新興國家,恐將無法忽略近年以來中國在轉型後所呈現的經濟基礎及技術實力,同時從其國家利益與生存的考量,進而選擇與中國的「合作」,甚至更加「靠攏」中國,如此勢必使得美國對國際社會的影響逐漸下降。因此,從未來全球經濟情勢的發展型態加以觀察,此一事實無疑說明,並非僅有中美雙邊經濟競合關係可能實現,而是在中歐、美歐等多邊經濟競合上,或許都將成為可能趨勢。

(香港「經濟導報(Economic Herald)」雙週刊,2021年第3期(3486期),香港經濟導報社,2021年2月1日)

戴肇洋(台灣省商業會顧問;現代財經基金會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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